起强圉作噩五,尽上章困敦,凡三年有奇。

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

  ◎ 贞观十一年丁酉,公元六三七年

  五月,壬申,魏征上疏,以为:“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,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,谴罚积多,威怒微厉。乃知贵不期骄,富不期侈,非虚言也。且以隋之府库、仓廪、户口、甲兵之盛,考之今日,安得拟伦!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,我以寡弱静之而安;安危之理,皎然在目。昔隋之未乱也,自谓必无乱;其未亡也,自谓必无亡。故赋役无穷,征伐不息,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。夫鉴形莫如止水,鉴败莫如亡国。伏愿取鉴于隋,去奢从约,亲忠远佞,以当今之无事,行畴昔之恭俭,则尽善尽美,固无得而称焉。夫取之实难,守之甚易,陛下能得其所难,岂不能保其所易乎!”
  六月,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。彦博久掌机务,知无不为。上谓侍臣曰:“彦博以忧国之故,精神耗竭,我见其不逮,已二年矣,恨不纵其安逸,竟夭天年!”
  丁巳,上幸明德宫。
  己未,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,咸令子孙世袭。戊辰,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,亦令世袭,非有大故,无得黜免。己巳,徙许王元祥为江王。
  秋,七月,癸未,大,穀、洛溢入洛阳宫,坏官寺、民居,溺死者六千馀人。
  魏征上疏,以为:“《文子》曰:‘同言而信,信在言前;同令而行,诚在令外。’自王道休明,十有馀年,然而德化未洽者,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。今立政致治,必委之君子;事有得失,或访之小人。其待君子也敬而疏,遇小人也轻而狎;狎则言无不尽,疏则情不上通。夫中智之人,岂无小慧!然才非经国,虑不及远,虽竭力尽诚,犹未免有败;况内怀奸宄,其祸岂不深乎!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,苟不害于正道,斯可略矣。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,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!陛下诚能慎选君子,以礼信用之,何忧不治!不然,危亡之期,未可保也。”上赐手诏褒美曰:“昔晋武帝平吴之后,志意骄怠,何曾位极台司,不能直谏,乃私语子孙,自矜明智,此不忠之大者也。得公之谏,朕知过矣。当置之几案以比弦、韦。”
  乙未,车驾还洛阳,诏:“洛阳宫为水所毁者,少加修缮,才令可居。自外众材,给城中坏庐舍者。令百官各上封事,极言朕过。”壬寅,废明德宫及飞之玄圃院,给遭水者。
  八月,甲子,上谓侍臣曰:“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;今天下无事,武备不可忘,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,无一事烦民,夫亦何伤!”魏征曰:“先王惟恐不闻其过。陛下既使之上封事,止得恣其陈述。苟其言可取,固有益于国;若其无取,亦无所损。”上曰:“公言是也。”皆劳而遣之。
  侍御史马周上疏,以为:“三代及汉,历年多者八百,少者不减四百,良以恩结人心,人不能忘故也。自是以降,多者六十年,少者才二十馀年,皆无恩于人,本根不固故也。陛下当隆禹、汤、文、武之业,为子孙立万代之基,岂得但持当年而已!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,而给役者兄去弟还,道路相继。陛下虽加恩诏,使之裁损,然营缮不休,民安得息!故有司徒行文书,曾无事实。昔汉之文、景,恭俭养民,武帝承其丰富之资,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。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,汉室安得久存乎!又,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、妃、主服饰,议者皆不以为俭。夫昧爽丕显,后世犹怠,陛下少居民间,知民疾苦,尚复如此,况皇太子生长深宫,不更外事,万岁之后,固圣虑所当忧也。臣观自古以来,百姓愁怨,聚为盗贼,其国未有不亡者,人主虽欲追改,不能复全。故当修于可修之时,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。盖幽、厉尝笑桀、纣矣,炀帝亦笑周、齐矣,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!贞观之初,天下饥歉,斗米直匹绢,而百姓不怨者,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。今比年丰穰,匹绢得粟十馀斛,而百姓怨咨者,知陛下不复念之,多营不急之务故也。自古以来,国之兴亡,不以畜积多少,在于百姓苦乐。且以近事验之,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,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,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,至今未尽。夫畜积固不可无,要当人有馀力,然后收之,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。夫俭以息人,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,在于今日为之,固不难也。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,不必远求上古,但如贞观之初,则天下幸甚。陛下宠遇诸王,颇有过厚者,万代之后,不可不深思也。且魏武帝爱陈思王,及文帝即位,囚禁诸王,但无缧绁耳。然则武帝爱之,适所以苦之也。又,百姓所以治安,唯在刺史、县令,苟选用得人,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。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,刺史多用武人,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,边远之处,用人更轻。所以百姓未安,殆由于此。”疏奏,上称善久之。谓侍臣曰:“刺史,朕当自选;县令,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。”
  冬,十月,癸丑,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。
  上猎于洛阳苑,有群豕突出林中,上引弓四发,殪四豕。有豕突前,及镫;民部尚书唐俭投搏之,上拔剑斩豕,顾笑曰:“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,何惧之甚!”对曰:“汉高祖以上得之,不以上治之;陛下以神武定四方,岂复逞雄心于一兽!”上悦,为之罢猎,寻加光禄大夫。
 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,颇损居人;侍御史范奏弹之。丁丑,恪坐免官,削户三百。上曰:“长史权万纪事吾儿,不能匡正,罪当死。”柳范曰:“房玄龄事陛下,犹不能止畋猎,岂得独罪万纪!”上大怒,拂衣而入。久之,独引范谓曰:“何面折我?”对曰:“陛下仁明,臣不敢不尽愚直。”上悦。
  十一月,辛卯,上幸怀州;丙午,还洛阳宫。
 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,年十四,上闻其美,召入后宫,为才人。

  ◎ 贞观十二年戊戌,公元六三八年

  春,正月,乙未,礼部尚书王珪奏:“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,非礼。”上曰:“卿辈苟自崇贵,轻我诸子。”特进魏征曰:“诸王位次三公,今三品皆九卿、八座,为王降乘,诚非所宜当。”上曰:“人生寿夭难期,万一太子不幸,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!何得轻之!”对曰:“自周以来,皆子孙相继,不立兄弟,所以绝庶孽之窥窬,塞祸乱之源本,此为国者所深戒也。”上乃从珪奏。
  吏部尚书高士廉、黄门侍郎韦挺、礼部侍郎令狐德葇、中书侍郎岑文本撰《氏族志》成,上之。先是,山东人士崔、卢、李、郑诸族,好自矜地望,虽累叶陵夷,苟他族欲与为昏姻,必多责财币,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,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。上恶之,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,质诸史籍,考其真伪,辨其昭穆,第其甲乙,褒进忠贤,贬退奸逆,分为九等。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。上曰:“汉高祖与萧、曹、樊、灌皆起闾阎布衣,卿辈至今推仰,以为英贤,岂在世禄乎!高氏偏据山东,梁、陈僻在江南,虽有人物,盖何足言?况其子孙才行衰薄,官爵陵替,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,贩鬻槚,依托富贵,弃廉忘耻,不知世人何为贵之!今三品以上,或以德行,或以勋劳,或以文学,致位贵显。彼衰世旧门,诚何足慕!而求与为昏,虽多输金帛,犹为彼所偃蹇,我不知其解何也!今欲厘正讹谬,舍名取实,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,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。”乃更命刊定,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。于是以皇族为首,外戚次之。降崔民幹为第三。凡二百九十三姓,千六百五十一家,颁于天下。
  二月,乙卯,车驾西还;癸亥,幸河北,观砥柱。
  甲子,巫州獠反,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,俘男女三千馀口。
  乙丑,上祀禹庙。丁卯,至柳谷,观盐池。庚午,至蒲州,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,盛饰廨舍楼观,又饲羊百馀口、数百头以馈贵戚。上数之曰:“朕巡省河、洛,凡有所须,皆资库物。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。”甲戌,幸长春宫。
  戊寅,诏曰:“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,虽桀犬吠尧,有乖倒戈之志,而疾劲草,实表岁寒之心;可赠蒲州刺史,仍访其子孙以闻。”
  闰月,庚辰朔,日有食之。
  丁未,车驾至京师。
  三月,辛亥,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。上曰:“朕之辞令,有益于民者,史皆书之,足为不朽。若其无益,集之何用!梁武帝父子、陈后主、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,何救于亡!为人主患无德政,文章何为!”遂不许。
  丙子,以皇孙生,宴五品以上于东宫。上曰:“贞观之前,从朕经营天下,玄龄之功也。贞观以来,绳愆纠缪,魏征之功也。”皆赐之佩刀。上谓征曰:“朕政事何如往年?”对曰:“威德所加,比贞观之初则远矣;人悦服则不逮也。”上曰:“远方畏威慕德,故来服;若其不逮,何以致之?”对曰:“陛下往以未治为忧,故德义日新;今以既治为安,故不逮。”上曰:“今所为,犹往年也,何以异?”对曰:“陛下贞观之初,恐人不谏,常导之使言,中间悦而从之。今则不然,虽勉从之,犹有难色。所以异也。”上曰:“其事可闻欤?”对曰:“陛下昔欲杀元律师,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,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,直百万。或:‘赏太厚。’陛下:‘朕即位以来,未有谏者,故赏之。’此导之使言也。司户柳雄妄诉隋资,陛下欲诛之,纳戴胄之谏而止。是悦而从之也。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,陛下恚之,虽以臣言而罢,勉从之也。”上曰:“非公不能及此。人苦不自知耳!”
  夏,五月,壬申,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,上哭之恸。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,上尝称世南有五绝:一德行,二忠直,三博学,四文辞,五书翰。
  秋,七月,癸酉,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。
  乙亥,吐蕃寇弘州。
  八月,霸州山獠反,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。
  初,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,吐蕃闻突厥、吐谷浑皆尚公主,遣使随德遐入朝,多赍金宝,奉表求婚;上未之许。使者还,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:“臣初至唐,唐待我甚厚,许尚公主。会吐谷浑王入朝,相离间,唐礼遂衰,亦不许婚。”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。吐谷浑不能支,遁于青海之北,民畜多为吐蕃所掠。
  吐蕃进破党项、白兰诸羌,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,遣使贡金帛,云来迎公主。寻进攻松州,败都督韩威;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、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。连兵不息,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。壬寅,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,甲辰,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、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、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,督步骑五万击之。
  吐蕃攻城十馀日,进达为先锋,九月,辛亥,掩其不备,败吐蕃于松州城下,斩首千馀级。弄赞惧,引兵退,遣使谢罪,因复请婚;上许之。
  甲寅,上问侍臣:“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?”房玄龄曰:“草昧之初,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,创业难矣。”魏征曰:“自古帝王,莫不得之于艰难,失之于安逸,守成难矣。”上曰:“玄龄与吾共取天下,出百死,得一生,故知创业之难。征与吾共安天下,常恐骄奢生于富贵,祸乱生于所忽,故知守成之难。然创业之难,既已往矣,守成之难,方当与诸公慎之。”玄龄等拜曰:“陛下及此言,四之福也。”
  初,突厥颉利既亡,北方空虚,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、独逻水南,胜兵二十万,立其二子拔酌、颉利苾主南、北部。上以其强盛,恐后难制,癸亥,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,各赐鼓纛,外示优崇,实分其势。
  冬,十月,乙亥,巴州獠反。
  己卯,畋于始平;乙未,还京师。
  钧州獠反;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。十一月,丁未,初置左、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,以诸将军领之。又简飞骑才力骁健、善骑射者,号百骑,衣五色袍,乘骏马,以虎皮为鞯,凡游幸则从焉。
  己巳,明州獠反;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。
  十二月,辛巳,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,大破之,虏男女万馀口。
  是岁,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。周有机辩,中书侍郎岭岑文本常称:“马君论事,援引事类,扬榷古今,举要删烦,会文切理,一字不可增,亦不可减,听之靡靡,令人忘倦。”
  霍王元轨好读书,恭谨自守,举措不妄。为徐州刺史,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。人问玄平王所长,玄平曰:“无长。”问者怪之。玄平曰:“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,至于霍王,无所短,吾何以称其长哉!”
  初,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,每部有酋长一人,仍各赐一箭,谓之十箭。又分左、右厢,左厢号五咄陆,置五大啜,居碎叶以东;右厢号五弩失毕,置五大俟斤,居碎叶以西;通谓之十姓。咥利失失众心,为其臣统吐屯所袭。咥利失兵败,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。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,会统吐屯为人所杀,欲谷设兵亦败,咥利失复得故地。至是,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。乙毘咄陆既立,与咥利失大战,杀伤甚众。因中分其地,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,以东属咥利失。
  处月、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,掠男女一千五百人,焚其庐舍而去。

  ◎ 贞观十三年己亥,公元六三九年

  春,正月,乙巳,车驾谒献陵;丁未,还宫。
  戊午,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。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,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,女为韩王妃,深畏满盈,上表请解机务;上不许。玄龄固请不已,诏断表,乃就职。太子欲拜玄龄,设仪卫待之,玄龄不敢谒见而归,时人美其有让。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,尝有阙,求其人未得,乃自领之。
 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。珪性宽裕,自奉养甚薄。于今,三品已上皆立家庙,珪通贵已久,独祭于寝。为法司所劾,上不问,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。
  二月,庚辰,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。
  上尝谓敬德曰:“人或言卿反,何也?”对曰:“臣反是实!臣从陛下征伐四方,身经百战,今之存者,皆锋镝之馀也。天下已定,乃更疑臣反乎!”因解衣投地,出其瘢痍。上为之流涕,曰:“卿复服,朕不疑卿,故语卿,何更恨邪!”
  上又尝谓敬德曰:“朕欲以女妻卿,何如?”敬德叩头谢曰:“臣妻虽鄙陋,相与共贫贱久矣。臣虽不学,闻古人富不易妻,此非臣所愿也。”上乃止。
  戊戌,尚书奏:“近世掖庭之选,或微贱之族,礼训蔑闻;或刑戮之家,忧怨所积。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,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,以礼聘纳;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,皆不得补用。”上从之。
 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,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,恐非久安之道,上疏争之。侍御史马周亦上疏,以为:“尧、舜之父,犹有硃、均之子。倘有孩童嗣职,万一骄愚,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。正欲绝之也,则子文之治犹在;正欲留之也,而栾黡之恶已彰。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,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,明矣。然则向所谓爱之者,乃适所以伤之也。臣谓宜赋以茅土,畴其户邑,必有材行,随器授官,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。”
  会司空、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,上表固让,称:“承恩以来,形影相吊,若履春;宗戚忧虞,如置汤火。缅惟三代封建,盖由力不能制,因而利之,礼乐节文,多非己出。两汉罢侯置守,蠲除曩弊,深协事宜,今因臣等,复有变更,恐紊圣朝纲纪;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,或抵冒邦宪,自取诛夷,更因延世之赏,致成剿绝之祸,良可哀愍。愿停涣汗之旨,赐其性命之恩。”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,且言:“臣披荆棘事陛下,今海内宁一,奈何弃之外州,与迁徙何异!”上曰:“割地以封功臣,古今通义,意欲公之后嗣,辅朕子孙,共传永久;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,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!”庚子,诏停世封刺史。
 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,伊吾先臣西突厥,既而内属,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。上下书切责,征其大臣阿史那矩,欲与议事,文泰不遣,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。颉利之亡也,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,诏文泰归之,文泰蔽匿不遣。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,焉耆诉之。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,且谓其使者曰:“高昌数年以来,朝贡脱略,无籓臣礼,所置官号,皆准天朝,筑城掘沟,预备攻讨。我使者至彼,文泰语之云:‘鹰飞于天,雉伏于蒿,游于堂,鼠噍于穴,各得其所,岂不能自生邪!’又遣使谓薛延陀云:‘既为可汗,则与天子匹敌,何为拜其使者!’事人无礼,又间邻国,为恶不诛,善何以劝!明年当发兵击汝。”三月,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:“奴受恩思报,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。”上遣民部尚书唐俭、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,与谋进取。
  夏,四月,戊寅,上幸九成宫。
  初,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,历位中郎将。居家无赖,怨突利斥之,乃诬告其谋反,上由是薄之,久不进秩。结社率阴结故部落,得四十馀人,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,开门辟仗,驰入宫门,直指御帐,可有大功。甲申,拥突利之子贺逻鹘伏于宫外,会大,晋王未出,结社率恐晓,遂犯行宫,逾四重幕,弓矢乱发,卫士死者数十人。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,久之,乃退,驰入御厩,盗马二十馀匹,北走,度渭,欲奔其部落,追获,斩之,原贺逻鹘投于岭表。
  庚寅,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、壁、洋、集四州反獠,平之,虏男女六千馀口。
  五月,旱。甲寅,诏五品以上上封事。魏征上疏,以为:“陛下志业,比贞观之初,渐不克终者凡十条。”其间一条以为:“顷年以来,轻用民力。乃云:‘百姓无事则骄逸,劳役则易使。’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、劳而安者也。此恐非兴邦之至言。”上深加奖叹,云:“已列诸屏障,朝夕瞻仰,并录付史官。”仍赐征黄金十斤。厩马二匹。
  六月,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,经西赵,出邕州,以通交、桂,蛮、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。
  丙申,立皇弟元婴为滕王。
  自结社率之反,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,秋,七月,庚戌,诏右武候大将军、化州都督、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,赐之鼓纛;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,并令渡河,还其旧部,俾世作籓屏,长保边塞。突厥咸惮薛延陀,不肯出塞。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,言“颉利既败,其部落咸来归化,我略其旧过,嘉其后善,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、部落皆如吾百姓。中国贵尚礼义,不灭人国,前破突厥,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,实不贪其土地,利其人畜,恒欲更立可汗,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,任其畜牧。今户口蕃滋,吾心甚喜。既许立之,不可失信。秋中将遣突厥渡河,复其故国。尔薛延陀受册在前,突厥受册在后,后者为小,前者为大。尔在碛北,突厥在碛南,各守土疆,镇抚部落。其逾分故相抄掠,我则发兵,各问其罪。”薛延陀奉诏。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,上御齐政殿饯之,思摩涕泣,奉觞上寿曰:“奴等破亡之馀,分为灰壤,陛下存其骸骨,复立为可汗,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。”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,就其种落,筑坛于河上而立之。上谓侍臣曰:“中国,根幹也;四夷,枝叶也;割根幹以奉枝叶,木安得滋荣!朕不用魏征言,几致狈。”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,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。忠,苏尼失之子也,上遇之甚厚,妻以宗女;及出塞,怀慕中国,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;诏许之。
  八月,辛未朔,日有食之。
  诏以“身体发肤,不敢毁伤。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,自今有犯,先笞四十,然后依法。”
  冬,十月,甲申,车驾还京师。
  十一月,辛亥,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。
  戊辰,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、参知政事。
 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,复下玺书,示以祸福,征之入朝;文泰竟称疾不至。十二月,壬申,遣交河行军大总管、吏部尚书侯君集,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。
  乙亥,立皇子福为赵王。
  己丑,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,以宗女为弘化公主,妻之。
  壬辰,上畋于咸阳,癸巳,还宫。
 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,右庶子张玄素谏,不听。
  是岁,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,县一千五百一十一。
 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,而终不之信,遇病,不呼医饵药。有僧自西域来,善咒术,能令人立死,复咒之使苏。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,皆如其言;以告奕,奕曰:“此邪术也。臣闻邪不干正,请使咒臣,必不能行。”上命僧咒奕,奕初无所觉,须臾,僧忽僵仆,若为物所击,遂不复苏。又有婆罗门僧,言得佛齿,所击前无坚物。长安士女辐凑如市。奕时卧疾,谓其子曰:“吾闻有金刚石者,性至坚,物莫能伤,唯羚羊角能破之,汝往试焉。”其子往见佛齿,出角叩之,应手而碎,观者乃止。奕临终,戒其子无得学佛书,时年八十五。又集魏、晋以来驳佛教者为《高识传》十卷,行于世。
 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,咥利失穷蹙,逃奔汗而死。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,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。沙钵罗叶护既立,建庭于虽合水北,谓之南庭,自龟兹、鄯善、且末、吐火罗、焉耆、石、史、何、穆、康等国皆附之。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,谓之北庭,自厥越失、拔悉弥、驳马、结骨、火燖、触水昆等国皆附之,以伊列水为境。

  ◎ 贞观十四年庚子,公元六四零年

  春,正月,甲寅,上幸魏王泰第,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,免延康里今年租赋,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。
  二月,丁丑,上幸国子监,观释奠,命祭孔颖达讲《孝经》,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。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,数幸国子监,使之讲论,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。增筑学舍千二百间,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,自屯营飞骑,亦给博士,使授以经,有能通经者,听得贡举。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,乃至高丽、百济、新罗、高昌、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,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。上以师说多门,章句繁杂,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《五经》疏,谓之《正义》,令学者习之。
  壬午,上幸骊山温汤;辛卯,还宫。
  乙未,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、褚仲都,周熊安生、沈重,陈沈文阿、周弘正、张讥,隋何妥、刘炫等子孙以闻,当加引擢。
  三月,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,破之,俘七千馀口。
  辛丑,流鬼国遣使入贡。去京师万五千里,滨于北海,南邻靺鞨,未尝通中国,重三译而来。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。
  丙辰,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。
  夏,五月,壬寅,徙燕王灵夔为鲁王。
  上将幸洛阳,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。秋,八月,庚午,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。立德,立本之兄也。
 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,谓其国人曰:“唐去我七千里,沙碛居其二千里,地无水草,寒风如刀,热风如烧,安能致大军乎!往吾入朝,见秦、陇之北,城邑萧条,非复有隋之比。今来伐我,发兵多则粮运不给;三万已下,吾力能制之。当以逸待劳,坐收其弊。若顿兵城下,不过二十日,食尽必走,然后从而虏之。何足忧也!”及闻唐兵临碛口,忧惧不知所为,发疾卒,子智盛立。
  军至柳谷,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,国人咸集于彼,诸将请袭之,侯君集曰:“不可,天子以高昌无礼,故使吾讨之,今袭人于墟墓之间,非问罪之师也。”于是鼓行而进,至田城,谕之,不下,诘朝攻之,及午而克,虏男女七千馀口。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,夜,趋其都城,高昌逆战而败,大军继至,抵其城下。
 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:“得罪于天子者,先王也,天罚所加,身已物故。智盛袭位未几,惟尚书怜察。”君集报曰:“苟能悔过,当束手军门。”智盛犹不出。君集命填堑攻之,飞石下,城中人皆室处。又为巢车,高十丈,俯瞰城中。有行人及飞石所中,皆唱言之。先是,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,约有急相助;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,为文泰声援。及君集至,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,叶护以城降。智盛穷蹙,癸酉,开门出降。君集分兵略地,下其二十二城,户八千四十六,口一万七千七百,地东西八百里,南北五百里。
 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,魏征谏曰:“陛下初即位,文泰夫妇首来朝,其后稍骄倨,故王诛加之。罪止文泰可矣,宜抚其百姓,存其社稷,复立其子,则威德被于遐荒,四夷皆悦服矣。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,则常须千馀人镇守,数年一易,往来死者什有三四,供办衣资,违离亲戚,十年之后,陇右虚耗矣。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,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。臣未见其可。”上不从,九月,以其地为西州,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,各置属县,乙卯,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,留兵镇之。
 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。于是唐地东极于海,西至焉耆,南尽林邑,北抵大漠,皆为州县,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,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。
 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,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,焉耆喜,听命。及高昌破,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,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,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。
  冬,十月,甲戌,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,上不许。
  初,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,自恃高班,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,仁轨杖杀之。州司以闻。上怒,命斩之,怒犹不解,曰:“何物县尉,敢杀吾折冲!”命追至长安面诘之。仁轨曰:“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,臣实忿而杀之。”辞色自若。魏征侍侧,曰:“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?”上曰:“何也?”征曰:“隋末,百姓强而陵官吏,如鲁宁之比是也。”上悦,擢仁轨为栎阳丞。
  上将幸同州校猎,仁轨上言:“今秋大稔,民收获者才一二,使之供承猎事,治道葺桥,动费一二万功,实妨农事。愿少停銮舆旬日,俟其毕务,则公私俱济。”上赐玺书嘉纳之,寻迁新安令。闰月,乙未,行幸同州;庚戌,还宫。
  丙辰,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,以请婚。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。
  十一月,甲子朔,冬至,上祀南郊。时《戊寅历》以癸亥为朔,宣义郎李淳风表称:“古历分日起于子半,今岁甲子朔冬至,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,子初为朔,遂差三刻,用乖天正,请更加考定。”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,淳风推校精密,请如淳风议,从之。
  丁卯,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,嫡子妇服期,嫂、叔、弟妻、夫兄、舅皆服小功;从之。
  丙子,百官复表请封禅,诏许之。更命诸儒详定仪注;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。
 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,给使奏之;上怒,出元方为华阴令。魏征谏曰:“帝王震怒,不可妄发。前为给使,遂夜出敕书,事如军机,谁不惊骇!况宦者之徒,古来难养,轻为言语,易生患害,独行远使,深非事宜,渐不可长,所宜深慎。”上纳其言。
 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,奏其隐没。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。伏伽曰:“司农无罪。”上怪,问其故,对曰:“只为官橦贵,所以私橦贱。向使官橦贱,私橦无由贱矣。但见司农识大体,不知其过也。”上悟,屡称其善;顾谓韦悰曰:“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。”
  十二月,丁酉,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。行饮至礼,大酺三日。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、金城郡公。上得高昌乐工,以付太常,增九部乐为十部。
  君集之破高昌也,私取其珍宝;将士知之,竞为盗窃,君集不能禁,为有司所劾,诏下君集等狱。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,以为:“高昌昏迷,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,不逾旬日,并付大理。虽君集等自挂网罗,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,而遗其功也。臣闻命将出师,主于克敌,苟能克敌,虽贪可赏;若其败绩,虽廉可诛。是以汉之李广利、陈汤,晋之王浚,隋之韩擒虎,皆负罪谴,人主以其有功,咸受封赏。由是观之,将帅之臣,廉慎者寡,贪求者众。是以黄石公《军势》曰:‘使智,使勇,使贪,使愚,故智者乐立其功,勇者好行其志,贪者急趋其利,愚者不计其死。’伏愿录其微劳,忘其大过,使君集重升朝列,复备驱驰,虽非清贞之臣,犹得贪愚之将,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,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。”上乃释之。
 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,万均不服,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,与万均对辩,魏征谏曰:“臣闻‘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’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,实则所得者轻,虚则所失者重。昔秦穆饮盗马之士,楚庄赦绝缨之罪,况陛下道高尧、舜,而曾二君之不逮乎!”上遽释之。
  侯君集马病蚛颡,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,御史劾奏其谄,左迁括州刺史。
  高昌之平也,诸将皆即受赏,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,独不受,及别敕既下,乃受之,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。上嘉其廉慎,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。
  癸卯,上猎于樊川;乙巳,还宫。
  魏征上疏,以为:“在朝群臣,当枢机之寄者,任之虽重,信之未笃,是以人或自疑,心怀苟且。陛下宽于大事,急于小罪,临时责怒,未免爱憎。夫委大臣以大体,责小臣以小事,为治之道也。今委之以职,则重大臣而轻小臣;至于有事,则信小臣而疑大臣。信其所轻,疑其所重,将求致治,其可得乎!若任以大官,求其细过,刀笔之吏,顺旨承风,舞文弄法,曲成其罪。自陈也,则以为心不伏辜;不言也,则以为所犯皆实;进退惟谷,莫能自明,则苟求免祸,矫伪成俗矣。”上纳之。
  上谓侍臣曰:“朕虽平定天下,其守之甚难。”魏征对曰:“臣闻战胜易,守胜难,陛下之及此言,宗庙社稷之福也!”
 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,擢为银青光禄大夫,行左庶子。太子尝于宫中击鼓,玄素叩阁切谏;太子出其鼓,对玄素毁之。太子久不出见官属,玄素谏曰:“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,今动经时月,不见宫臣,将何以裨益万一!且宫中唯有妇人,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?”太子不听。
 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,上尝对朝臣问之曰:“卿在隋何官?”对曰:“县尉。”又问:“未为尉时何官?”对曰:“流外。”又问:“何曹?”玄素耻之,出阁殆不能步,色如死灰。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,以为:“君能礼其臣,乃能尽其力。玄素虽出寒微,陛下重其才,擢至三品,翼赞皇储,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!弃宿昔之恩,成一朝之耻,使之郁结于怀,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!”上曰:“朕亦悔此问,卿疏深会我心。”遂良,亮之子也。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,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,一无所隐。
 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,御史劾之。上曰:“昔唐、虞大圣,贵为天子,不能化其子;况崇为刺史,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!若坐是贬黜,则州县互相掩蔽,纵舍罪人。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,勿劾刺史,但令明加纠察,如法施罪,庶以肃清奸恶耳。”
  上自临治兵,以部陈不整,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;怒其杖轻,下士贵吏。魏征谏曰:“将军之职,为国爪牙;使之执杖,已非后法,况以杖轻下吏乎!”上亟释之。
 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,以防壅蔽。上以问魏征,对曰:“斯人不知大体,必使陛下一一亲之,岂惟朝堂,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。”

翻译注释
   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一年(丁酉、637)
      唐纪十一唐太宗贞观十一年(丁酉,公元637年)
      [1]五月,壬申,魏徵上疏,以为:“陛上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,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,谴罚积多,威怒微厉。乃知贵不期骄,富不期侈,非虚言也。且以隋之府库、仓廪、户口、甲兵之盛,考之今日,安得拟伦!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,我以寡弱静之而安;安危之理,皎然在目。昔隋之未乱也,自谓必无乱;其未亡也,自谓必无亡。故赋役无穷,征伐不息,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。夫鉴形莫如止水,鉴败莫如亡国。伏愿取鉴于隋,去奢从约,亲忠远佞,以当今之无事,行畴昔之恭俭,则尽善尽美,固无得而称焉。夫取之实难,守之甚易,陛下能得其所难,岂不能保其所易乎!”
      [1]五月,壬申(疑误),魏徵上奏疏,认为:“陛下从善如流、闻过必改的精神似乎不如从前,谴责惩罚渐多,逞威发怒比过去严厉了。由此可知富贵时不希望引来骄横奢侈,而骄横奢侈却不期而至,这并非虚妄之言。而且当年隋朝府库仓廪的充实与户口甲兵的强盛,今日如何比得上!然而隋朝自恃富强频繁劳作以至国家危亡,我们自知贫弱与民清静而使天下安定;安定与危亡的道理,昭然若揭。从前隋朝未发生变乱时,自己认为必然不会发生变乱;未灭亡时,自认为必然没有灭亡的危险。故而不停地征派赋税劳役,不停地东征西伐,以致祸乱将及自身时还尚未知觉。所以说照看自己的身形莫如使水静止如镜面,借鉴失败莫如看国家的灭亡。深望陛下能够借鉴隋的覆亡,除掉奢侈立意俭约,亲近忠良远离邪佞,以现在的平静无事,继续施行过去的勤勉节俭,才能达到尽善尽美、无以复加的地步。取得天下诚属困难,而守成则较为容易,陛下能够取得较难的一步,难道不能保全较容易的吗?”
      [2]六月,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。彦博久掌机务,知无不为。上谓侍臣曰:“彦博以忧国之故,精神耗竭,我见其不逮,已二年矣,恨不纵其安逸,竟夭天年!”
      [2]六月,尚书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去世。彦博长时间执掌机要,尽职尽责。太宗对身边的大臣们说:“彦博因为忧国忧民的缘故,耗尽心力,朕见其精力与体力不支,已有二年,只是遗憾不能让他安逸清闲一段时间,竟致英年早逝!”
      [3]丁巳,上幸明德宫。
      [3]丁巳(初四),太宗巡幸明德宫。
      [4]己未,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,咸令子孙世袭。戊辰,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,亦令世袭;非有大故,无得黜免。
      [4]己未(初六),太宗下诏荆州都督、荆王李元景等二十一位亲王所任的刺史职务,均由其子孙世袭。戊辰(十五日),又封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,也令其子孙世袭;如没有大的变故,不得黜免。
      [5]己巳,徙许王元祥为江王。
      [5]己巳(十六日),改封许王李元祥为江王。
      [6]秋,七月,癸未,大,谷、洛溢入洛阳宫,坏官寺、民居,溺死者六千馀人。
      [6]秋季,七月,癸未(初一),天降大,谷、洛二河水涨满,溢出流入洛阳宫中,毁坏官家寺庙与百姓住房,溺死六千多人。
      [7]魏徵上疏,以为:“《文子》曰:‘同言而信,信在言前;同令而行,诚在令外。’自王道休明,十有余年,然而德化未洽者,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。今立政致治,必委之君子;事有得失,或访之小人。其待君子也敬而疏,遇小人也轻而狎;狎则言无不尽,疏则情不上通。夫中智之人,岂无小慧!然才非经国,虑不及远,虽竭力尽诚,犹未免有败,况内怀奸宄,其祸岂不深乎!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,苟不害于正道,斯可略矣。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,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!陛下诚能慎选君子,以礼信用之,何忧不治!不然,危亡之期,未可保也。”上赐手诏褒美曰:“昔晋武帝平吴之后,志意骄怠,何曾位极台司,不能直谏,乃私语子孙,自矜明智,此不忠之大者也。得公之谏,朕知过矣。当置之几案以比弦、韦。”
      [7]魏徵上奏疏认为:“《文子》说:‘同样的言语,有时能被信任,可见信任在言语之前;同样的命令,有时被执行,可见真诚待人在命令之外。’自从大唐美善兴旺,已有十多年了,然而德化的成效不尽人意,是因为君王对待臣下未尽诚信的缘故。如今确立政策,达到大治,必然委之于君子;而事有得失,有时要询访小人。对待君子敬而远之,对待小人轻佻而又亲昵,亲昵则言语表达得充分,疏远则下情难以上达。智力中等的人,岂能没有小聪明!然而并没有经国的才略,考虑问题不远,即使竭尽诚意,也难免有败绩,更何况内心怀有奸诈的小人,对国家的祸患能不深吗?虽然君子也不能没有小过失,假如对于正道没有太大的害处,就可以略去不计较。既然称之为君子而又怀疑其不真诚,这与立一根直木而又怀疑其影子歪斜有什么不同?陛下如果真能慎择君子,礼遇信任予以重用,何愁不能达到天下大治呢?否则的话,很难保证危亡不期而至呀。”太宗赐给魏徵手书诏令,夸赞道:“以前晋武帝平定东吴之后,意志骄傲懈怠,何曾身处三公高位,不能犯颜直谏,而是私下里说与子孙们听,自诩为明智,此乃最大的不忠。如今得到你的谏言,朕已知错了。当把你的箴言放在几案上,犹如西门豹、董安于佩戴韦弦以自警。”
      [8]乙未,车驾还洛阳,诏:“洛阳宫为水所毁者,少加修缮,才令可居。自外众材,给城中坏庐舍者。令百官各上封事,极言朕过。”壬寅,废明德宫及飞山宫之玄圃院,给遭水者。
      [8]乙未(十三日),太宗的车驾从明德宫回到洛阳宫,下诏说:“洛阳宫被水毁坏的部分,稍加修缮,便可以居住。从外面运来的修缮材料,都供给城中屋舍塌坏的人家。命令文武百官各上书言事,极力指出朕的过失。”壬寅(二十日),废除明德宫以及飞山宫中的玄圃院,将其赐给遭受水灾的百姓。
      [9]八月,甲子,上谓侍臣曰:“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。今天下无事,武备不可忘,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,无一事烦民,夫亦何伤!”魏徵曰:“先王惟恐不闻其过。陛下既使之上封事,止得恣其陈述。苟其言可取,固有益于国;若其无取,亦无所损。”上曰:“公言是也。”皆劳而遣之。
      [9]八月,甲子(十二日),太宗对身边大臣说:“上书奏事的人都说朕游猎太频繁,如今天下无事,武备的事不能忘,朕时常与身边的人到后苑射猎,没有一件事烦扰了百姓,这有什么害处呢?”魏徵说:“先王惟恐听不到有人谈论其过错。陛下既然让大臣们上书奏事,就应该听任他们无拘束地陈述意见。如果他们的话可取,固然会对国家有利;假如不可取,听听也没有损害。”太宗说:“你说得很对。”均予慰问,并打发他们回去。
      [10]侍御史马周上疏,以为:“三代及汉,历年多者八百,少者不减四百,良以恩结人心,人不能忘故也。自是以降,多者六十年,少者才二十余年,皆无恩于人,本根不固故也。陛下当隆禹、汤、文、武之业,为子孙立万代之基,岂得但持当年而已!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,而给役者兄去弟还,道路相继。陛下虽加恩诏,使之裁损,然营缮不休,民安得息!故有司徒行文书,曾无事实。昔汉之文、景,恭俭养民,武帝承其丰富之资,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。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,汉室安得久存乎!又,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、妃、主服饰,议者皆不以为俭。夫昧爽丕显,后世犹怠,陛下少居民间,知民疾苦,尚复如此,况皇太子生长深宫,不更外事,万岁之后,固圣虑所当忧也。臣观自古以来,百姓愁怨,聚为盗贼,其国未有不亡者,人主虽欲追改,不能复全。故当修于可修之时,不可悔之于已失之后也。盖幽、厉尝笑桀、纣矣,炀帝亦笑周、齐矣,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!贞观之初,天下饥歉,斗米直匹绢,而百姓不怨者,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。今比年丰穰,匹绢得粟十余斛,而百姓怨咨者,知陛下不复念之,多营不急之务故也。自古以来,国之兴亡,不以畜积多少,在于百姓苦乐。且以近事验之,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,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,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,至今未尽。夫畜积固不可无,要当人有余力,然后收之,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。夫俭以息人,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,在于今日为之,固不难也。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,不必远求上古,但如贞观之初,则天下幸甚。陛下宠遇诸王,颇有过厚者,万代之后,不可不深思也。且魏武帝爱陈思王,及文帝即世,囚禁诸王,但无缧绁耳。然则武帝爱之,适所以苦之也。又,百姓所以治安,唯在刺史、县令,苟选用得人,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。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,刺史多用武人,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,边远之处,用人更轻。所以百姓未安,殆由于此。”疏奏,上称善久之,谓侍臣曰:“刺史朕当自选;县令,宜诏京官已上各举一人。”
      [10]侍御史马周上奏疏认为:“夏商周三代以及汉代,历经年代多者八百年,少者不少于四百年,这是因为上古帝王以恩惠凝聚人心,人们不能忘怀的缘故。汉代以后历代王朝,多者六十年,少者仅二十多年,均因对百姓不施恩惠,根基不牢固的缘故。陛下正应当发扬禹、汤、文、武的帝业,为子孙确立千秋万代的基业,岂能只维持当年的现状!如今全国户口不及隋朝的十分之一,而服劳役的兄去弟归,道路相断。陛下虽然下了施恩的诏令,减损劳役,然而营缮之事无休无止,老百姓怎么能得到休息呢!所以主管部门徒劳地发放文书,与实际毫不相干。从前汉文帝与汉景帝,谦恭节俭以养护百姓,武帝继承丰富的资产,所以能够穷奢极欲而不至天下大乱。假使汉高祖之后即传位给武帝,汉朝还能那么长久吗?再者,京都长安以及各地所制造的乘舆器物用具和众位亲王、妃嫔、公主的服饰,议论的人都认为这并非节俭。前代君王黎明即起以致力于声名显赫,后人还是有所倦怠,陛下年轻时居于民间,深知百姓的疾苦,尚且如此,何况皇太子生长于深宫高院,不熟悉外部事物,陛下辞世后的事,固然是应当忧虑的。我观察自古以来,百姓愁苦怨恨,便聚合为盗贼,其国家没有不灭亡的,君主虽然想追悔改正,也难以恢复保全。所以修德行应当于可修之时,不可等到失去国家之后再去后悔。当年周幽王、周厉王曾取笑过桀、纣,隋炀帝也曾取笑过周、齐两朝,不可让后代人取笑现在如同现在我们取笑炀帝一样。贞观初年,全国欠收闹饥荒,一斗米值一匹绢,而老百姓毫无怨言,是因为知道陛下忧国忧民的缘故。如今连年丰收,一匹绢可换粟十余斛,然而老百姓怨声不断,是知道陛下不再顾念百姓,多营缮宫殿,不操持国家急务的缘故。自古以来,国家的兴亡,不在于积蓄的多少,而在于百姓的苦乐。就以近代以来的历史加以考察,隋朝广贮洛口仓而李密加以利用,东都积存布帛而王世充得以借力,西京的府库也为我们大唐所用,至今仍未用完。积蓄储备固然不可缺少,也要百姓有余力,然后收税,不可强加聚敛拱手供给敌方。节俭以使百姓休息,陛下已经在贞观初年亲身实践,今日再这么做,固然不是什么难事。陛下如果想要谋划长治久安的政策,不必远求上古时代,只是像贞观初年那样,则是天下的幸事。陛下宠爱厚待诸王,颇有十分过分的,但不能不深思陛下身后的事情。从前魏武帝宠爱陈思王曹植,等到曹丕即位,便囚禁了诸王,只是没有捆上绳索罢了。这样看来魏武帝的过分宠爱,恰使他们倍受其苦。另外,百姓得以安定,惟在于刺史和县令,如果挑选的人得力,则陛下可以清闲自在。如今朝廷只重中央的官吏而轻视州县地方官的选拔,刺史多用武人,或者是朝官不称职时才补选为地方官,边远地区,用人更加轻视。所以说百姓不安定,大概的原因便在于此。”奏疏上奏后,太宗称赞很久,对身边的大臣说:“刺史应当由朕亲自选拔,县令应诏令朝官以上官员每人荐举一人。”
      [11]冬,十月,癸丑,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。
      [11]冬季,十月,癸丑(初二),诏令勋贵大臣死后均陪葬于皇陵。
      [12]上猎于洛阳苑,有群豕突出林中,上引弓四发,殪四豕。有豕突前,及马镫;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,上拔剑斩豕,顾笑曰:“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,何惧之甚!”对曰:“汉高祖以马上得之,不以马上治之;陛下以神武定四方,岂复逞雄心于一兽!”上悦,为之罢猎,寻加光禄大夫。
      [12]太宗狩猎于洛阳苑,有一群野猪跑出林中,太宗引弓连发四箭,射死四头。有一头野猪奔到马前,将要咬到马蹬;民部尚书唐俭下马近前与猪搏斗,太宗拨出剑砍死野猪,回头对唐俭笑着说:“天策长史没看见朕将要杀掉野兽吗,为什么如此害怕呢?”唐俭答道:“汉高祖从马上得天下,却不以马上治天下;陛下以神威圣武平定四方,怎么能对一头野兽再逞威风呢?”太宗高兴,为此停止捕猎,不久加封唐俭为光禄大夫。
      [13]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,颇损居人;侍御史柳范奏弹之。丁丑,恪坐免官,削户三百。上曰:“长史权万纪事吾儿,不能匡正,罪当死。”柳范曰:“房玄龄事陛下,犹不能止畋猎,岂得独罪万纪!”上大怒,拂衣而入。久之,独引范谓曰:“何面折我!”对曰:“陛下仁明,臣不敢不尽愚直。”上悦。
      [13]安州都督吴王李恪多次出外游猎,对当地居民造成危害,侍御史柳范上书弹劾他。丁丑(二十六日),李恪因此被免官职,削减食封三百户。太宗说:“长史权万纪事奉我的儿子,不能匡偏正讹,论罪当处死。”柳范说:“房玄龄事奉陛下,还不能阻止陛下狩猎,怎么能只怪罪万纪呢?”太宗勃然大怒,拂袖而去。过了不久,太宗单独召见柳范说:“你为什么当面羞辱朕?”答道:“陛下仁德明察,我不敢不尽愚忠直谏。”太宗高兴了。
      [14]十一月,辛卯,上幸怀州;丙午,还洛阳宫。
      [14]十一月,辛卯(十一月),太宗巡幸怀州,丙午(二十六日),回到洛阳宫。
      [15]故荆州都督武士女,年十四,上闻其美,召入后宫,为才人。
      [15]已故荆州都督武士的女儿,年方十四岁,太宗听说她貌美,召入后宫,册封为才人。
    十二年(戊戌、638)
      十二年(戊戌,公元638年
      [1]春,正月,乙未,礼部尚书王奏:“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,非礼。”上曰:“卿辈苟自崇贵,轻我诸子。”特进魏徵曰:“诸王位次三公,今三品皆九卿、八座,为王降乘,诚非所宜当。”上曰:“人生寿夭难期,万一太子不幸,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!何得轻之!”对曰:“自周以来,皆子孙相继,不立兄弟,所以绝庶孽之窥窬,塞祸乱之源本,此为国者所深戒也。”上乃从奏。
      [1]春季,正月,乙未(十五日),礼部尚书王上奏称:“三品以上官员遇见亲王都要下车舆站立路旁,这不符合礼仪。”太宗说:“你们随便自我尊贵,轻视诸位皇子。”特进魏徵说:“亲王们地位并列于三公,如今三品以上大臣均是九卿、八座,为亲王们下轿行礼,实在是不合适。”太宗说:“人的生命长短难以预料,万一太子遇到不幸早亡,谁能知道哪个王子他日不能做为你们的君主呢?怎么能轻视他们呢?”答道:“自周代以来,都是子孙相承,不立兄弟即位,这是为了杜绝庶子觊觎皇位,堵塞祸乱的根源,此是治国者应当深以为戒的。”太宗于是听从了王的启奏。
      [2]吏部尚书高士廉、黄门侍郎韦挺、礼部侍郎令狐德、中书侍郎岑文本撰《氏族志》成,上之。先是,山东人士崔、卢、李、郑诸族,好自矜地望,虽累叶陵夷,苟他族欲与为昏姻,必多责财币,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,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。上恶之,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,质诸史籍,考其真伪,辩其昭穆,第其甲乙,褒进忠贤,贬退奸逆,公为九等。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为第一。上曰:“汉高祖与萧、曹、樊、灌皆起闾阎布衣,卿辈至今推仰,以为英贤,岂在世禄乎!高氏偏据山东,梁、陈僻在江南,虽有人物,盖何足言!况其子孙才行衰薄,官爵陵替,而犹印然以门地自负,贩鬻松,依托富贵,弃廉忘耻,不知世人何为贵之!今三品以上,或以德行,或以勋劳,或以文学,致位贵显。彼衰世旧门,诚何足慕!而求与为昏,虽多输金帛,犹为彼所偃蹇,我不知其解何也!今欲厘正讹谬,舍名取实,而卿曹犹以崔民为第一,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。”乃更命刊定,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,于是以皇族为首,外戚次之,降崔民为第三。凡二百九十三姓,千六百五十一家,颁于天下。
      [2]吏部尚书高士廉、黄门侍郎韦挺、礼部侍郎令狐德、中书侍郎岑文本编撰《氏族志》,书成,上奏给太宗。这以前,山东崔、卢、李、郑等世家大族,喜欢自我标榜门第族望,虽然好几代已衰落,但如果非世族人家想与他们通婚,定要多索财物,导致当时的风俗有人丢弃原来的里贯而冒称名门士族,有的兄弟二人族望相等便以妻族背景相互比斗。太宗非常厌恶这些,命高士廉等人普查全国的谱牒,质证于史籍,考辨其真伪,辨别其昭穆伦序,编排行次,褒扬奖进忠贤,贬斥奸逆,分做九等。士廉等人将黄门侍郎崔民列为第一。太宗说:“汉高祖与萧何、曹参、樊哙、灌婴等人均以布衣起兵,你们至今仍然十分推重景仰,认为是一代英豪,难道在乎他们的世卿世禄地位吗?高氏偏守山东,梁、陈二朝僻居江南,虽然也有个别英豪,又何足挂齿!何况他们的子孙才气衰竭,德行浇薄,官爵降低,然而还很骄傲地以门第族望自负,挂羊头卖狗肉,依赖高贵人家,寡廉鲜耻,不知道世上的人为什么要尊贵他们?如今三品以上公卿大臣,有的以仁德行世,有的以功勋称道,有的以文章练达,致身显赫。那些衰微的世族们,不值得羡慕。然而那些希望与世族们通婚的,即使多供给金银财物,还为他们所看不起,朕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!如今想要厘正错谬,舍弃虚名追求实际,而你们仍然将崔民列为第一位,这是轻视大唐的官爵而依循流俗的观念。”于是下令重新刊正,专以当朝品秩高下订定标准,于是便以皇族李姓为首位,外戚次之,将崔民降为第三。共定二百九十三姓,一千六百五十一家,颁行全国。
      [3]二月,乙卯,车驾西还;癸亥,幸河北,观砥柱。
      [3]二月,己卯(初五),太宗车驾自洛阳向西行。癸亥(十三日),巡幸河北县,观看砥柱山。
      [4]甲子,巫州獠反,州都督齐善行败之,俘男女三千余口。
      [4]甲子(十四日),巫州獠民造反,州都督齐善行将其打败,俘虏男女三千多人。
      [5]乙丑,上祀禹庙;丁卯,至柳谷,观盐池。庚午,至薄州,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,盛饰廨舍楼观,又饲羊百余头、数百头以馈贵戚。上数之曰:“朕巡省河、洛,凡有所须,皆资库物。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。”甲戌,幸长春宫。
      [5]乙丑(十五日),太宗祭祀禹庙;丁卯(十七日),到达柳谷,观看盐池。庚午(二十日),到达薄州,刺史赵元楷命令百姓们身穿纱单衣迎接车驾,装饰廨舍楼台观宇,又养了一百多头羊、数百条鱼献给贵族外戚。太宗责备他说:“朕巡行到黄河、洛水一带,凡有所须,均从府库中支取。你所做的乃是已灭亡的隋朝的老毛病了。”甲戌(二十四日),巡幸长春宫。
      [6]戊寅,诏曰:“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,虽桀犬吠尧,有乖倒戈之志,而疾风劲草,实表岁寒之心;可赠蒲州刺史,仍访其子孙以闻。”
      [6]戊寅(二十八日),太宗下诏说:“隋朝故鹰击郎将尧君素,虽然如同桀犬吠尧,与倒戈的情况相乖违,然而疾风识劲草,实表明其岁寒之心;可追赠为蒲州刺史,另外再寻访他的子孙上奏。”
      [7]闰月,庚辰朔,日有食之。
      [7]闰二月,庚辰朔(初一),出现日食。
      [8]丁未,车驾至京师。
      [8]丁未(二十八日),车驾回到京都长安。
      [9]三月,幸亥,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。上曰:“朕之辞令,有益于民者,史皆书之,足为不朽。若为无益,集之何用!梁武帝父子、陈后主、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,何救于亡!为人主患无德政,文章何为!”遂不许。
      [9]三月,辛亥(初二),著作佐郎邓世隆上表请求搜集太宗所写文章。太宗说:“朕的言语命令,凡是有益于百姓的,史官都已记录下来,足可以做为不朽的文字。如果毫无益处,收集它又有什么用呢?梁武帝萧衍父子、陈后主、隋炀帝都有文集传世,哪能挽救他们的灭亡呢?作为君主忧虑的是不施德 政,文章有什么用?”于是没有应允。
      [10]丙子,以皇孙生,宴五品以上于东宫。上曰:“贞观之前,从朕经营天下,玄龄之功也。贞观以来,绳愆纠缪,魏徵之功也。”皆赐之佩刀。上谓徵曰:“朕政事何如往年?”对曰:“威德所加,比贞观之初则远矣;人悦服则不逮也。”上曰:“远方畏威慕德,故来服;若其不逮,何以致之?”对曰:“陛下往以未治为忧,故德义日新;今以既治为安,故不逮。”上曰:“今所为,犹往年也,何以异?”对曰:“陛下贞观之初,恐人不谏,常导之使言,中间悦而从之。今则不然,虽勉从之,犹有难色。所以异也。”上曰:“其事可闻?”对曰:“陛下昔欲杀元律师,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, 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,直百万。或云:‘赏太厚,’陛下云:‘朕即位以来,未有谏者,故赏之。’此导之使言也。司户柳雄妄诉隋资,陛下欲诛之,纳戴胄之谏而止。是悦而从之也。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,陛下恚之,虽以臣言而罢,勉从之也。”上曰:“非公不能及此。人苦不自知耳!”
      [10]丙子(二十七日),太宗以皇孙降生,在东宫宴请五品以上官员。太宗说:“贞观年以前,跟随朕夺取并治理天下,以房玄龄的功劳最大。贞观年以来,纠正朕的过失,主要是魏徵的功劳。”都赐给他们佩刀。太宗对魏徵说:“朕治理国政与往年相比如何?”魏徵答道:“威德加于四方,则远超过贞观初年;人心悦服则不如从前。”太宗说:“远方民族畏惧皇威羡慕圣德,所以前来归服,如果说不如以前,则何以致此?”答道:“陛下以前以天下未能大治为忧虑,所以注意修德行义,每天都有新的作为,如今既得到治理又较安定,所以说不如以前勤勉了。”太宗说:“如今所做的与往年相同,有什么区别呢?”答道:“陛下在贞观初年惟恐臣下不行谏,常常引导他们进谏,听到进谏便乐而听从。如今却不然,虽然勉强听从,却面有难色。这便是区别。”太宗说:“可以举例说明吗?”答道:“陛下以前曾想杀掉元律师,孙伏伽认为依法不当处死,陛下赐给他兰陵公主的园,价值一百万。有人说:‘赏赐太厚重了’,陛下说:‘朕即皇位以来,未听到行谏的人,所以要重赏’。这是为了引导众人行谏。司户柳雄假冒隋朝所授官资,陛下想要杀掉他,又采纳戴胄的谏言而作罢。这是乐而听从的例子。贞观八年皇甫德参上书谏阻修缮洛阳宫,陛下内心愤恨,虽然因为我直言相劝而作罢,但只是勉强听从啊。”太宗说:“不是您不能有这样的见解。人苦于不能自知呀!”
      [11]夏,五月,壬申,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,上哭之恸。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,上尝称世南有五绝:一德行,二忠直,三博学,四文辞,五书翰。
      [11]夏季,五月,壬申(二十五日),弘文馆学士、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去世,太宗恸哭。虞世南外表温和柔顺而内里忠正耿直,太宗曾称赞他有五绝:一道德高尚,二忠正耿直,三知识广博,四写一手好文章,五擅长书法。
      [12]秋,七月,癸酉,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。
      [12]秋季,七月,癸酉(二十七日),任命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尚书右仆射。
      [13]乙亥,吐蕃寇弘州。
      [13]乙亥(二十九日),吐蕃侵犯弘州。
      [14]八月,霸州山獠反。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余家。
      [14]八月,霸州山獠族反叛。烧死刺史向邵陵以及官吏百姓一百多家。
      [15]初,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,吐蕃闻突厥、吐谷浑皆尚公主,遣使随德遐入朝,多赍金宝,奉表求婚;上未之许。使者还,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:“臣初至唐,唐待我甚厚,许尚公主。会吐谷浑王入朝,相离间,唐礼遂衰,亦不许婚。”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。吐谷浑不能支,遁于青海之北,民畜多为吐蕃所掠。
      [15]起初,太宗派遣使者冯德遐安抚慰问吐蕃,吐蕃听说突厥、吐谷浑都曾娶唐室公主为妻,便派使节随冯德遐到长安,带着大量金银财宝,上表请求通婚;太宗没有答应。使者回到吐蕃,对其首领赞普弃宗弄赞说:“我初次到大唐,大唐待我礼遇甚厚,答应嫁公主。正赶上吐谷浑首领入朝,相与离间,唐朝礼节渐淡,也不答应通婚了。”弃宗弄赞于是发兵攻打吐谷浑,吐谷浑军队抵抗不住,逃到青海北面,百姓的牲畜多被吐蕃掠走。
      吐蕃进破党项、白兰诸羌,帅众二十余万屯松州西境,遣使贡金帛,云来迎公主。寻进攻松州,败都督韩威;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、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。连兵不息,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。壬寅,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,甲辰,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、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、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,督步骑五万击之。
      吐蕃进而攻占党项、白兰等羌族,率兵二十多万驻扎在松州西部边境,派使节进献金银绸缎,声称前来迎接公主。不久进攻松州,打败都督韩威;羌族首领阎州刺史别丛卧施、诺州刺史把利步利一同举州投降吐蕃。吐蕃连年征战不息,大臣劝谏不听而自杀的总共有八个人。壬寅(二十七日),唐朝廷任命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,甲辰(二十九日),任命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、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、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,统率步、骑兵五万人攻打吐蕃。
      吐蕃攻城十余日,进达为先锋,九月,辛亥,掩其不备,败吐蕃于松州城下,斩首千馀级。弄赞惧,引兵退,遣使谢罪,因复请婚。上许之。
      吐蕃进攻松州城十多天,牛进达为唐军先锋,九月,辛亥(初六),乘吐蕃军毫无防备,大败吐蕃于松州城下,杀死一千多人。弃宗弄赞害怕,率兵退回本地,派人到长安请罪,借此再次请求通婚。太宗应允。
      [16]甲寅,上问侍臣:“创业与守成孰难?”房玄龄曰:“草昧之初,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,创业难矣!”魏徵曰:“自古帝王,莫不得之于艰难,失之于安逸,守成难矣!”上曰:“玄龄与吾共取天下,出百死,得一生,故知创业之难,征与吾共安天下,常恐骄奢生于富贵,祸乱生于所忽,故知守成之难,然创业之难,既已往矣;守成之难。方当与诸公慎之。”玄龄等拜曰:“陛下及此言,四海之福也。”
      [16]甲寅(初九),太宗问身边大臣:“创业与守成哪个难?”房玄龄:“建国之前,与各路英雄一起角逐争斗而后使他们臣服,还是创业难!”魏徵说:“自古以来的帝王,莫不是从艰难境地取得天下,又于安逸中失去天下,守成更难!”太宗说:“玄龄与我共同打下江山,出生入死,所以更体会到创业的艰难。魏徵与我共同安定天下,常常担心富贵而导致骄奢,忘乎所以而产生祸乱,所以懂得守成更难。然而创业的艰难,已成为过去的往事,守成的艰难,正应当与诸位慎重对待。”玄龄等人行礼道:“陛下说这一番话,是国家百姓的福气呀!”
      [17]初,突厥颉利既亡,北方空虚,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、独逻水南,胜兵二十万,立其二子拔酌、颉利主南、北部。上以其强盛,恐后难制,癸亥,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,各赐鼓,外示优崇,实分其势。
      [17]起初,突厥颉利可汗灭亡以后,北方地域空虚,薛延陀真珠可汗率其部落在都尉犍山北麓、独逻水南岸建牙帐,兵马二十多万,立他的二个儿子拔酌、颉利分别统领南、北部。太宗看到他的强大,担心以后难以制服,癸亥(十八日),封真珠可汗的两个儿子为小可汗,各赐给鼓和大旗,外示尊崇,实际是为了分化其实力。
      [18]冬,十月,乙亥,巴州獠反。
      [18]冬季,十月,乙亥(初一),巴州獠民反叛。
      [19]己卯,畋于始平;乙未,还京师。
      [19]己卯(初五),太宗在始平畋猎;乙未(二十一日),回到长安。
      [20]钧州獠反;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。
      [20]钧州獠民反叛;唐朝廷派桂州都督张宝德讨伐平定。
      [21]十一月,丁未,初置左、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,以诸将军领之。又简飞骑才力骁健、善骑射者,号百骑,衣五色袍,乘骏马,以虎皮为鞯,凡游幸则从焉。
      [21]十一月,丁未(初三),开始在玄武门设置左、右屯营飞骑,由各位将军统领。又精选飞骑中身体骁健敏捷、善于骑射的,号称一百名骑手,身披五色袍,乘骏马,用虎皮做马鞍和垫布,凡遇皇帝巡幸则为护卫随从。
      [22]己巳,明州獠反;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。
      [22]己巳(二十五日),明州獠民反叛,唐朝廷派交州都督李道彦讨伐平定。
      [23]十二月,辛巳,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,大破之,虏男女万余口。
      [23]十二月,辛巳(初七),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在壁州进攻反叛的獠民,取胜,俘获其男女一万多人。
      [24]是岁,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入。周有机辩,中书侍郎岑文本常称:“马君论事,援引事类,扬榷古今,举要删烦,会文切理,一字不可增,亦不可减,听之靡靡,令人忘倦。”
      [24]这一年,任命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。马周机敏善辩,中书侍郎岑文本常常称赞他:“马君议论事情,旁征博引纵横古今,提纲挈领删繁就简,用词准确切中事理,一字不可增,也不可减,听者心服,难以忘怀,全无倦意。”
      [25]霍王元轨好读书,恭谨自守,举措不妄。为徐州刺史,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。人问玄平王所长,玄平曰:“无长。”问者怪之。玄平曰:“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,至于霍王,无所短,吾何以称其长哉!”
      [25]霍王李元轨喜欢读书,谦恭谨慎,举止合体。做徐州史,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之交。人们询问刘玄平霍王的长处,玄平说:“没什么长处。”问的人觉得很奇怪。玄平说:“人有短处才能见到他的长处,至于说霍王,没有短处,我怎么能说出他的长处呢!”
      [26]初,西突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,每部有酋长一人,仍各赐一箭,谓之十箭。又分左、右厢,左厢号五咄陆,置五大啜,居碎叶以东;右厢号五弩失毕,置五大俟斤,居碎叶以西;通谓之十姓。利失失众心,为其臣统吐屯所袭。利失兵败,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。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汗,会统吐屯为人所杀,欲谷设兵亦败,利失复得故地。至是,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。乙毗咄陆既立,与利失大战,杀伤甚众。因中分其地,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,以东属利失。
      [26]起初,西突厥利失可汗将其国土分为十部,每部设首领一人,各赐给一支箭,称为十箭。又分左、右厢,左厢号称五咄陆,设置五大啜,居处于碎叶以东地区;右厢号称五弩失毕,设立五大俟斤,居住在碎叶以西;通称为十姓。利失失去民心,被他的臣下统吐屯袭击。利失兵败后,与他的弟弟步利设退守焉耆。统吐屯等人想要拥立欲古设为大可汗,这时统吐屯被人杀死,欲谷设部队也被打败,利失收复旧地。到此时,西部终于拥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。乙吡咄陆即可汗位后,与利失发生激战,杀伤甚多。于是便从中间分其领地为二:自伊列水以西属乙毗咄陆,以东属于利失。
      [27]处月、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,掠男女一千五百人,焚其庐舍而去。
      [27]处月、处密与高昌一同攻占焉耆五座城池,掠走男女一千五百人,烧毁其房舍后离去。
    十三年(己亥、639)
      十三年(己亥,公元639年)
      [1]春,正月,乙巳,车驾谒献陵;丁未,还宫。
      [1]春季,正月,乙巳(初一),太宗乘车驾谒见高祖献陵。丁未(初三),回到宫中。
      [2]戊午,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。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,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,女为韩王妃,深畏满盈,上表请解机务;上不许。玄龄固请不已,诏断表,乃就职。太子欲拜玄龄,设仪卫待之,玄龄不敢谒见而归,时人美其有让。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,尝有阙,求其人未得,乃自领之。
      [2]戊午(十四日),加封左仆射房玄龄为太子少师。玄龄自己觉得身居尚书仆射的高位十五年,儿子房遗爱娶太宗女儿高阳公主,女儿为韩王妃,深怕富贵至极反招灾祸,上表请求解除所任机要职务,太宗不应允。玄龄不停地执意请求,太宗下诏断绝上表,玄龄只好就职。太子想向玄龄行弟子礼,设仪卫等待他,玄龄即不敢谒见太子转身回到家中,当时人称赞他有谦让之风。玄龄认为度支郎中一职关系国家利害,曾有空缺,未能访求到合适人选,于是便自己兼领此职。
      [3]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薨。性宽裕,自奉养甚薄。于令,三品已上皆立家庙,通贵已久,独祭于寝。为法司所劾,上不问,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。
      [3]礼部尚书、永宁懿公王去世。王性情宽和大方,自己的奉养却很薄。依照唐代制度,三品以上大臣均可立家庙祭祀三代祖先,王致身显贵已有很长时间,只在内室举行祭祀事。被有关司法官署弹劾,太宗不予过问,只是命令有关官署为之立家庙以羞愧他。
      [4]二月,庚辰,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州都督。
      [4]二月,庚辰(初七),任命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廊州都督。
      上尝谓敬德曰:“人或言卿反,何也?”对曰:“臣反是实!臣从陛下征伐四方,身经百战,今之存者,皆锋镝之馀也。天下已定,乃更疑臣反乎!”因解衣投地,出其瘢痍。上为之流涕,曰:“卿复服,朕不疑卿,故语卿,何更恨邪!”
      太宗曾对尉迟敬德说:“有人说你要谋反,为什么?”尉迟敬德回答说:“我谋反是实!我跟随陛下征伐四方,身经百战,如今身上留下的都是刀锋箭头的痕迹。现在天下已经安定,便开始怀疑我要谋反吗?”因而脱下衣服置之地上,展示身上的疮疤。太宗见此流下眼泪,说:“你尉迟穿上衣服,朕丝毫不怀疑你,所以才跟你这么说,何必这么恼怒呢?”
      上又尝谓敬德曰:“朕欲以女妻卿,何如?”敬德叩头谢曰:“臣妻虽鄙陋,相与共贫贱久矣。臣虽不学,闻古人富不易妻,此非臣所愿也。”上乃止。
      太宗又曾对尉迟敬德说:“朕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你,怎么样?”尉迟敬德叩头辞谢说:“我的妻子虽然微贱,但与我同甘共苦好多年。我虽然才疏学浅,听说过古人富贵了不换妻子,此并非我的本愿。”太宗只好作罢。
      [5]戊戌,尚书奏:“近世掖庭之选,或微贱之族,礼训蔑闻;或刑戮之家,忧怨所积。请自今,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,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,以礼聘纳;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,皆不得补用。”上从之。
      [5]戊戌(二十五日),尚书省奏称:“近来掖庭女官的选拔,有的出身微贱,不知道礼仪训教;有的是受刑遭戮之家,因获罪而没入宫中,心中郁积忧怨。请求自今日起,后宫及东官的女宫有空缺,都应选择有才行的良家女子充任,以礼聘纳;那些没入官府以及出身微贱的人,都不能再补充录用。”太宗同意。
      [6]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,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,恐非久安之道,上疏争之。侍御史马周亦上疏,以为:“尧、舜之父,犹有朱、均之子。傥有孩童嗣职,万一骄愚,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。正欲绝之也,则子文之治犹在;正欲留之也,而栾之恶已彰。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,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,明矣。然则向所谓爱之者,乃适所以伤之也。臣谓宜赋以茅土,畴其户邑,必有材行,随器授官,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。”
      [6]太宗已下诏今宗室贵族大臣的子孙袭封刺史,左庶子于志宁认为古今事理不同,恐怕不是长治久安之策,上疏谏诤。侍御史马周也上奏疏认为:“尧、舜这样的父亲,还有丹朱、商均那样的儿子。倘若让未成年的儿子承袭父职,万一骄横愚钝,百姓们遭殃国家也因此受到损失。如果想取消他的袭职,则其先人功劳尚在;如欲保留袭封事,则他的罪恶已昭彰于世。与其毒害芸芸众生,毋宁割舍皇恩于已经死去的一个大臣,这是很明显的道理。这样看来一向称之为爱护他们的作法,其实正是害他们。我认为只应该赐给他们食邑封户,如果真有才能,则量才授予官职,使他们得以尊奉皇恩而子子孙孙享受福禄。”
      会司空、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,上表固让,称:“承恩以来,形影相吊,若履春冰;宗族忧虞,如置汤火。缅惟三代封建,盖由力不能制,因而利之,礼乐节文,多非己出。两汉罢侯置守,蠲除曩弊,深协事宜。今因臣等,复有变更,恐紊圣朝纲纪;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,或抵冒邦宪,自取诛夷,更因延世之赏,致成剿绝之祸,良可哀愍。愿停涣汗之旨,赐其性命之恩。”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,且言“臣披荆棘事陛下,今海内宁一,柰何弃之外州,与迁徙何异!”上曰:“割地以封功臣,古今通义,意欲公之后嗣,辅朕子孙,共传永久;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,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!”庚子,诏停世封刺史。
      适逢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人均不愿意去就外职,上表执意辞让,称:“禀承皇恩以来,形影相吊,如履薄冰;宗族的人忧心忡忡,如同置身汤火之中。追溯夏、商、周三代封邦建土,是由于力量不能制衡诸侯,便施利于他们,礼乐作为节制修饰,多非出自王朝。两汉罢除侯国设置郡守,免除过去的弊病,深合事理。如今因为我们这些人的缘故,又重新变更,恐怕搞乱了王朝纲纪;而且后代愚幼无知的不肖子孙,有人会触犯国家法令,自取灭亡,更因袭封的赏赐,而遭致灭顶之灾,实在是可怜。愿陛下停止赐封世袭刺史旨意,赐我等保全性命为盼。”长孙无忌又让其儿媳长乐公主极力向太宗请求,而且言道:“我披荆斩棘事奉陛下,如今海内升平,为何又要将我弃置外州,与迁徙有什么不同?”太宗说:“割地以分封功勋大臣,是古今的通义,朕的意思是想让你的后代,辅佐朕的子孙,共同传之久远;然而你们却多次上言充满怨言,难道是朕强迫给你们土地吗?”庚子(二十七日),下诏停止世袭刺史。
      [7]高昌王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,伊吾先臣西突厥,既而内属,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。上下书切责,征其大臣阿史那矩,欲与议事,文泰不遣,遣其长史雍来谢罪。颉利之亡也,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,诏文泰归之,文泰蔽匿不遣。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,焉耆诉之。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,且谓其使者曰:“高昌数年以来,朝贡脱略,无藩臣礼,所置官号,皆准天朝,筑城掘沟,预备攻讨。我使者至彼,文泰语之云:‘鹰飞于天,雉伏于蒿,猫游于堂,鼠噍于穴,各得其所,岂不能自生邪!’又遣使谓薛延陀曰:“既为可汗,则与天子匹敌,何为拜其使者!’事人无礼,又间邻国,为恶不诛,善何以劝!明年当发兵击汝。”三月,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:“奴受恩思报,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。”上遣民部尚书唐俭、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,与谋进取。
      [7]高昌王文泰多次阻止西域诸国向唐帝国进贡,伊吾先臣服西突厥,不久又归附唐朝,文泰联合西突厥一同讨伐伊吾。太宗寄书责备他,又征召其大臣阿史那矩,想与他议事,文泰不让他出来,而派他的长史雍前来谢罪。颉利可汗灭亡后,在突厥的中原人多投奔高昌,太宗诏令文泰放他们回到唐朝,文泰将他们隐匿大放。又与西突厥一同进攻焉耆,焉耆上告唐朝。太宗派虞部郎中李道裕前往询问情状,并且对高昌来使说:“高昌这几年以来,不向我大唐进献贡品,不行藩臣的礼节,所设官职称号,均与我大唐一样,挖城掘沟,预备进攻。我大唐使者到那里,文泰对他说:“鹰飞翔天空伏窝于草蒿,猫戏游于厅堂,鼠嚼食于洞穴,各得其所,难道不能让其自我发展吗?’又派使者对薛延陀说:‘你既然身为可汗,就应与大唐天子平起平坐,为什么要拜他的使者呢?’待人无礼,又离间周围邻国作恶,不除掉他,怎么能劝善止恶!将于明年发兵讨伐你们高昌。”三月,薛延陀可汗派使者上言:“我等禀受隆恩想要回报,请求征发我方军队为先导进攻高昌。”太宗派民部尚书唐俭、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携带丝绸送给薛延陀,与他合谋共同出兵。
      [8]夏,四月,戊寅,上幸九成宫。
      [8]夏季,四月,戊寅(初五),太宗巡幸九成宫。
      初,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,历位中郎将。居家无赖,怨突利斥之,乃诬告其谋反,上由是薄之,久不进秩。结社率阴结故部落,得四十余人,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,开门辟仗,驰入宫门,直指御帐,可有大功。甲申,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,会大风,晋王未出,结社率恐晓,遂犯行宫,逾四重幕,弓矢乱发,卫士死者数十人。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,久之,乃退,驰入御厩,盗马二十余匹,北走,渡渭,欲奔其部落,追获,斩之。原贺逻鹘,投于岭表。
      起初,突厥突利可汗的弟弟结社率跟随他入朝,被唐朝任命为中郎将。他居家强横,便埋怨突利对他斥责,于是诬告突利谋反,太宗因此轻视结社率,很久没有晋级。结社率阴谋纠结旧部落,得四十多人,图谋乘晋王李治四更出宫,开宫门出仪仗队的时候,乘马驰奔进宫门,直抵皇帝御帐,可建立夺位大功。甲申(十一日),结社率等簇拥着突利的儿子贺逻鹘夜间潜伏在宫门外,赶上刮大风,晋王没有出宫,结社率担心天近拂晓,遂带兵闯入行宫,穿过四道幕帐,胡乱射箭,宫廷卫士死几十人。折冲都尉孙武开等率众卫士拼死搏斗,较长时间后,结社率终被击退,驰入御厩中,盗走马二十多匹,向北逃走,渡过渭水,想要逃回到本部落,被唐兵追获杀掉。太宗宽恕贺逻鹘将他流放岭南。
      [9]庚寅,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、壁、洋、集四州反獠,平之,虏男女六千馀口。
      [9]庚寅(十七日),派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进攻巴、壁、洋、集四州谋反的獠民,予以平定,俘虏男女六千多人。
      [10]五月,旱。甲寅,诏五品以上上封事。魏徵上疏,以为:“陛下志业,比贞观之初,渐不克终者凡十条。”其间一条,以为:“顷年以来,轻用民力。乃云:‘百姓无事则骄逸,劳役则易使。’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、劳而安者也。此恐非兴邦之至言。”上深加奖叹,云:‘已列诸屏障,朝夕瞻仰,并录付史官。”仍赐徵黄金十斤,厩马二匹。
      [10]五月,天下大旱。甲寅(十二日),诏令五品以上官员上书言事。魏徵上疏认为:“陛下的治国大业,与贞观初年相比,不能善始善终的总共有十条。”其中的一条认为:“近年以来,轻易地动用民力。于是认为:‘百姓无事则产生骄逸之心,役使他们劳作则容易听差。’自古以来没有因百姓安逸而致败亡,因劳苦而达到天下安定的。这恐怕不是振兴国家的至理名言。”太宗大加赞扬,感叹道:“已将你的奏疏挂在屏风上,早晚观看,并将你的谏言抄给史官。”仍赐给魏徵黄金十斤,御马二匹。
      [11]六月,渝州人侯弘仁自柯开道,经西赵,出邕州,以通交、桂,蛮、俚降者二万八千余户。
      [11]六月,渝州人侯弘仁从柯开道,中经西赵,出邕州,沟通交、桂二
      州,蛮、俚族二万八千多户妇附。
      [12]丙申,立皇弟元婴为滕王。
      [12]丙申(二十五日),太宗立皇弟李元婴为滕王。
      [13]自结社率之反,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,秋,七月,庚戌,诏右武候大将军、化州都督、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可汗,赐之鼓;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,并令渡河,还其旧部,俾世作藩屏,长保边塞。突厥咸惮薛延陀,不肯出塞。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,言“颉利既败,其部落咸来归化,我略其旧过,嘉其后善,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、部落皆如吾百姓。中国贵尚礼义,不灭人国,前破突厥,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,实不贪其土地,利其人畜,恒欲更立可汗,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,任其畜牧。今户口蕃滋,吾心甚喜。既许立之,不可失信。秋中将遣突厥渡河,复其故国。尔薛延陀受册在前,突厥受册在后,后者为小,前者为大。尔在碛北,突厥在碛南,各守土疆,镇抚部落。其逾分故相抄掠,我则发兵,各问其罪。”薛延陀奉诏。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,上御齐政殿饯之,思摩涕泣,奉觞上寿曰:“奴等破亡之馀,分为灰壤,陛下存其骸骨,复立为可汗,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。”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,就其种落,筑坛于河上而立之。上谓侍臣曰:“中国,根干也;四夷,枝叶也;割根干以奉枝叶,木安得滋荣!朕不用魏徵言,几致狼狈。”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,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。忠,苏尼失之子也,上遇之甚厚,妻以宗女;及出塞,怀慕中国,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;诏许之。
      [13]自从结社率反叛后,上书言事者多说突厥留在北河之南有很多不便,秋季,七月,庚戌(初九),诏令右武候大将军、化州都督、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可汗,赐给鼓和大旗;突厥以及安置在各州的胡族,均令他们渡过黄河,回到他们的旧部落,使他们世代为唐帝国的屏障,长久地保卫边塞。突厥人都惧怕薛延陀,不肯走出塞南。太宗派司农卿郭嗣本赐给薛延陀玺书,写道:“颉利可汗已然败亡,他们的部落都来归附大唐,朕不计较他们旧的过失,嘉奖后来的善举,待其官员皆如朕手下的百僚,视其部族民众皆如朕之百姓。中原王朝崇尚礼义,不毁灭别人的国家,先前打败突厥,只是因为颉利一人有害于百姓,实在不是贪图其土地,夺其牲畜,总想重立一个可汗,所以将投降的突厥各部落安置在河南一带,听任他们畜牧。如今人丁兴旺,户口滋生,朕内心非常高兴。既然已答应另立一可汗,便不能失信。秋天将要派遣突厥渡黄河,恢复其故国。你们薛延陀受册封在前,突厥受册封在后,后者为小,前者为大。你们在碛北,突厥在碛南,各守疆土,镇抚本族各部落。如有越境劫掠,我大唐就要发兵,各问其罪。”薛延陀接受此诏令。于是让思摩率领所辖部落建牙帐于河北碛南一带,太宗亲临齐政殿为他们饯行,思摩泪流满面,端酒杯祝寿说:“我等败军之旅,本当化为尘壤,幸遇陛下保全我们,又立我为可汗,愿千秋万代永远侍奉陛下。”太宗又派礼部尚书赵郡王李孝恭等人携带册封文书,就其部落聚居地,在黄河边筑立祭坛而册立他。太宗对身边大臣说:“中原王朝是树木的根基,四方民族乃是其枝叶;割断树根以奉养枝叶,树怎么能生长繁茂呢?朕不采用魏徵的谏言,差一点狼狈不堪。”又任命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,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。阿史那忠是苏尼失的儿子,太宗待他甚厚,将宗室女许配给他。等到他奉职出塞,仍然怀恋唐朝,见到来使必定流泪请求入朝侍奉太宗,太宗下诏答应其请求。
      [14]八月,辛未朔,日有食之。
      [14]八月,辛未朔(初一),出现日食。
      [15]诏以“身体发肤,不敢毁伤。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,自今有犯,先笞四十,然后依法。”
      [15]太宗下诏说:“身体毛发皮肤,是父母所给,不敢有丝毫损伤。近来上诉告状的有人自毁耳目,从今往后再有此类事情,先鞭笞四十,然后再依法处置。”
      [16]冬,十月,甲申,车驾还京师。
      [16]冬季,十月,甲申(十五日),太宗车驾回到长安。
      [17]十一月,辛亥,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。
      [17]十一月,辛亥(十三日),任命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。
      [18]戊辰,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、参知政事。
      [18]戊辰(三十日),任命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,参知政事。
      [19]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,复下玺书,示以祸福,片之入朝;文泰竟称疾不至。十二月,壬申,遣交河行军大总管、吏部尚书侯君集,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。
      [19]太宗仍希望高昌王文泰能够悔过,又下玺书,晓示祸福利害,征召他入朝;文泰竟称病不去唐朝。十二月,壬申(初四),派交河行军大总管、吏部尚书侯君集,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领兵进攻高昌。
      [20]乙亥,立皇子福为赵王。
      [20]乙亥(初七),太宗立皇子李福为赵王。
      [21]己丑,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,以宗女为弘化公主,妻之。
      [21]己丑(二十一日),吐谷浑王诺曷钵来到唐朝,太宗册封宗室女为弘化公主,嫁给他。
      [22]壬辰,上畋于咸阳,癸巳,还宫。
      [22]壬辰(二十四日),太宗到咸阳狩猎,癸巳(二十五日),回到宫中。
      [23]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,右庶子张玄素谏,不听。
      [23]太子承乾多次因游猎荒废学业,右庶子张玄素劝谏,不听从。
      [24]是岁,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,县一千五百五十一。
      [24]这一年,全国有三百五十八个州府,一千五百五十一个县。
      [25]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,而终不之信,遇病,不呼医饵药。有僧自西域来,善咒术,能令人立死,复咒之使苏。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,皆如其言;以告奕,奕曰:“此邪术也。臣闻邪不干正,请使咒臣,必不能行。”上命僧咒奕,奕初无所觉,须臾,僧忽僵仆,若为物所击,遂不复苏。又有婆罗门僧,言得佛齿,所击前无坚物。长安士女辐凑如市。奕时卧疾,谓其子曰:“吾闻有金刚石,性至坚,物莫能伤,唯羚羊角能破之,汝往试焉。”其子往见佛齿,出角叩之,应手而碎,观者乃止。奕临终,戒其子无得学佛书,时年八十五。又集魏、晋以来驳佛教者为《高识传》十卷,行于世。
      [25]太史令傅奕精心研究术数方面的书籍,最后还是不相信这些,自己有病,不找医生不吃药。有个从西域来的僧人,会念咒语,能让人立刻死去,又念咒使之复活。太宗挑选强壮的飞骑卫士让他试验,均很灵验。太宗将此事告诉傅奕,傅奕说:“这是妖邪之术。我听说邪不压正,请求让他对我念咒语,必然不能灵验。”太宗命和尚对傅奕念咒语,傅奕起初没有感觉,过了一会儿,和尚忽然直挺挺倒下,象是被东西击倒,再也没有醒过来。又有一个印度婆罗门教和尚,自称得到佛的牙齿,用它击打任何东西都无坚不摧。长安城男男女女观看热闹如同赶集一样。傅奕当时正卧床养病,对他儿子说:“我听说有金刚石,非常坚硬,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损坏它,只有羚羊角能撞破它,你前去试一试。”傅奕儿子去见佛齿,拿出羚羊角叩打,随手而破碎,观看的人这才散去。傅奕临死前,告诫他的儿子不得学佛教书籍,死时年八十五岁。又曾搜集魏晋以来驳斥佛教的言论编为《高识传》十卷,流传于世。
      [26]西突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毗咄陆可汗通谋作乱,利失穷蹙,逃奔汗而死。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,是为乙毗沙钵罗叶的可汗。沙钵罗叶护既立,建庭于虽合水北,谓之南庭,自龟兹、鄯善、且末、吐火罗、焉耆、石、史、何、穆、康等国皆附之。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,谓之北庭,自厥越失、拔悉弥、驳马、结骨、火、触木昆等国皆附之,以伊列水为境。
      [26]西突厥利失可汗的大臣俟利发与乙毗咄陆可汗合谋叛乱,利失仓皇出逃投奔汗,后死去。弩失毕部落迎接他的侄子薄布特勒立为可汗,这便是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。沙钵罗叶护即位后,建牙帐于虽合水北岸,称之为南庭,龟兹、鄯善、且末、吐火罗、焉耆、石、史、何、穆、康等小国均归附他。咄建牙帐于镞曷山西麓,称为北庭,厥越失、拔悉弥、驳马、结骨、火、触木昆等国均依附他,以伊列水为边界。
    十四年(庚子、640)
      十四年(庚子,公元640年)
      [1]春,正月,甲寅,上幸魏王泰第,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,免延康里今年租赋, 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。
      [1]夏季,正月,甲寅(十六日),太宗临幸魏王李泰住处,大赦雍州长安城斩刑以下的囚犯,免除延康里一带当年的租赋,赏赐魏王府僚属以及延康里老年人大小不等的物品。
      [2]二月,丁丑,上幸国子监,观释奠,命祭酒孔颖达讲《孝经》,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。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,数幸国子监,使之讲论,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。增筑学舍千二百间,增学生满二千二百六十员,自屯营飞骑,亦给博士,使授以经,有能通经者,听得贡举。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,乃至高丽、百济、新罗、高昌、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,升讲筵者至八千余人。上以师说多门,章句繁杂,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《五经》疏,谓之《正义》,令学者习之。
      [2]二月,丁丑(初十),太宗临幸国子监,观看释奠礼,命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讲解《孝经》,赏赐祭酒以下直至成绩优异诸生多少不等的绢帛。此时太宗大量征召全国名儒学者为学官,并多次亲临国子监,让他们讲论古代经典,学生中如有能够通晓《礼记》、《春秋左氏传》中的一种或更多的均得补为官员。又扩建学舍一千二百间,增加学生满二千二百六十人,连屯营飞骑,也派去博士,给他们传受经典,有能通晓经义的,便可入贡举。于是全国各地学生云集长安,甚至高句丽、百济、新罗、高昌、吐蕃等首领派他们的子弟请求入国子监学习,一时间就读学生达八千多人。太宗认为古书师出多门,注释也较为繁杂,便命孔颖达与其他学者共同撰定《五经》的注疏,称之为《正义》,令学生们研习。
      [3]壬午,上行幸骊山温汤;辛卯,还宫。
      [3]壬午(十五日),太宗巡幸骊山温汤;辛卯(二十五日),回到宫中。
      [4]乙未,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、褚仲都,周熊安生、沈重,陈沈文阿、周弘正、张讥,隋何妥、刘炫等子孙以闻,当加引擢。
      [4]乙未(二十八日),太宗下诏访求近代名儒学者梁朝皇甫侃、褚仲都,周朝熊安生、沈重,陈国沈文阿、周弘正、张讥,隋朝何妥、刘炫等人的后代,上报给朝廷,当加以重用。
      [5]三月,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,破之,俘七千余口。
      [5]三月,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进攻罗窦反叛的獠民,将其击败,俘虏七千多人。
      [6]辛丑,流鬼国遣使入贡。去京师万五千里,滨于北海,南邻,未尝通中国,重三译而来。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。
      [6]辛丑(初四),流鬼国派使节进献贡品。该地距离长安一万五千里,滨临北海,南邻,未曾与中原联系,通过三重的翻译才来到唐朝。太宗任命其使者余志为骑都尉。
      [7]丙辰,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。
      [7]丙辰(十九日),设置宁朔宁朔大使以护卫突厥。
      [8]夏,五月,壬寅,徙燕王灵夔为鲁王。
      [8]夏季,五月,壬寅(初六),改封燕王李灵夔为鲁王。
      [9]上将幸洛阳,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。秋,八月,庚午,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。立德,立本之兄也。
      [9]太宗将要临幸洛阳,命将作大匠阎立德先行在沿途巡视避暑之地。秋季,八月,庚午(初五),在汝州西山建襄城宫。立德是立本的兄长。
      [10]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;谓其国人曰:“唐去我七千里,沙碛居其二千里,地无水草,寒风如刀,热风如烧,安能致大军乎!往吾入朝,见秦、陇之北,城邑萧条,非复有隋之比。今来伐我,发兵多则粮运不给;三万已下,吾力能制之。当以逸待劳,坐收其弊。若顿兵城下,不过二十日,食尽必走,然后从而虏之。何足忧也!”及闻唐兵临碛口,忧惧不知所为,发疾卒,子智盛立。
      [10]高昌王文泰听说唐朝已发兵前来讨伐,对其臣僚说:“唐朝距离我们有七千里,其中二千里是沙漠地带,地无水草,寒风刮起来如同刀割一样,热风如同火烧一般,怎么能派大部
资治通鉴
    资治通鉴》是北宋著名史学家、政治家司马光和他的助手刘攽、刘恕、范祖禹、司康等人历时十九年编纂的一部规模空前的编年体通史巨著。记载了从战国到五代共1362年的史实。在这部书里,编者总结出许多经验教训,供统治者借鉴,宋神宗认为此书“鉴于往事,有资于治道”,即以历史的得失作为鉴诫来加强统治,所以定名为《资治通鉴》。 《资治通鉴》全书294卷,约300多万字,另有《考异》、《目录》各三十卷。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(我国第一部编年体史书是《春秋》)。